专访温籍学者、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王春光：犹太人为何愿意和温州人做生意

　　温州网讯 七月的北京近郊，太阳烤得人皮肤火辣辣的，记者在一间咖啡厅内见到了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王春光。

　　甫一见面，记者给他点了一杯咖啡，他抿了一口不好意思地说道，自己还是喝不太惯，总觉得味道太苦了。

　　这位1964年出生于永嘉的温州学者，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，已研究了温州人30多年。

　　翻新皮夹克成北京爆款

　　王春光说，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温州人，他虽在北京工作生活多年，但身上依旧保有很多温州人的专属习惯。

　　“我现在还会经常到北京大红门一带的温州菜场去买菜，那边的温州海鲜吃起来才是最地道的，我今年的第一桶杨梅也是从那买回家的。”王春光说，他和那个地方很有缘，早年他在写博士论文时，就经常往那边的“浙江村”跑，生活在那里的主要是永嘉人和乐清人，能在北京立住脚说明这个群体是有本事的，他想仔细研究一下。

　　他的研究成果，后经浙江人民出版社编撰成《社会流动和社会重构——京城“浙江村”研究》一书出版，书中记述了多段温州人最初闯北京的故事。当时北京开始流行穿西装，有顾客拿了布料找温州人做，但西装比较复杂,接单的温州人从没接触过,又不想承认自己不会做，便硬着头皮接下来，再花钱去商店买一套成品西装，然后照样做，足足花了两天才把顾客的那套西装做出来，幸好顾客很满意。

　　后来，北京又掀起了皮夹克热，谁占有流行的新款式，谁就能赚大钱。于是就有温州人专门从东北弄来新款式的皮夹克,稍加改动后,翻出新样投放市场,结果销路非常好，一些翻出的新样式甚至还能返销东北。

　　王春光说，温州人这种能吃苦、懂创新、够新潮的特性很早就有了。“多年前我在杭州大学哲学系读本科时，就发现来自家乡的同学里男生都喜欢穿喇叭裤。同时期，不少永嘉人还会跑到全国各地去卖菜刀，推销手法很是‘简单粗暴’，敲开门直接问人家‘要不要’。以今天的眼光看，当年的售刀场面有些无厘头，但充分说明温州人很有商业头脑。”

　　那些年，温州人也正是靠着这些本事，将生意版图越拓越大，逐步走向了全世界。

　　温州人在巴黎“做市场”

　　当温州人不断走向世界时，王春光也自然而然地将他关注的焦点移向了海外温州人。

　　在他2017年出版的《移民空间的建构：巴黎温州人跟踪研究》一书中，重点介绍了温州人是如何一步步闯关巴黎的。“现在你到巴黎看看，在那边的温州人有做建筑、法律的，也有做媒体、银行的……”他们在巴黎的步步跃升，与会“做市场”关系紧密。

　　王春光说，他第一次去巴黎是1998年，在那边待了近5个月时间，当时巴黎就生活着10多万温州人，所以他到了当地根本不担心听不懂法语，懂温州话就行，走在街上甚至还能听到瑞安人唱鼓词的声音。

　　那时温州人在巴黎有开杂货店的，也有做服装、箱包加工生意的，主要是靠‘三把刀’闯天下（剪刀、菜刀和剃刀），但闯关的过程并不顺利。当地的餐饮业最初多由东南亚华人主导，温州人一时还进不去。做服装加工，也多是接犹太人忙不过来的单子，犹太人经常会今天晚上把材料拿给你，明天早上就让你交货。

　　困难面前，能吃苦的温州人也自有一套办法。为了打开餐饮市场，部分温州人选择先开一些小门面做温州美食，卖给同乡人吃，先打开温州人这个内部市场，再向外拓展大市场。为了抢占服装市场，他们经常夜里加班，速度特别快，使得一些犹太人也愿意和温州人合作，逐步为自己赢得壮大的机会。

　　王春光说，当犹太人将越来越多的业务外包给温州人之后，也就渐渐退出了服装、箱包加工领域，专注于销售和设计等高端、高附加值、高利润的经济活动。而温州人在代工过程中也渐渐地掌握了技术、市场和其他经商经验，逐渐转向自产自销，加入与犹太人竞争的行列。

　　王春光认为，这就是温州人“做市场”的能力。“做市场”的关键在于“做”，能在一个没有市场的地方做出一个市场来，且这种市场并不是完全“无中生有”的，而是很好地顺应了当地的社会特性，具有很强的适应性。

　　正是靠着这种超能力，现在温州人在巴黎的产业门类越来越广，已全面融入了当地社会。

　　敢闯敢冒险的精神一直都在

　　研究了30多年温州人，王春光越来越觉得温州人在某些方面确实与众不同。

　　他举例说，瑞安高楼有个村子，大部分村民都工作生活在欧洲，他们甚至把村民大会都开到了欧洲，在法国、意大利、西班牙等国商量自己村子里的那点事。他还知道有一个瑞安人，前后带了400多名温州人去欧洲，大家相互帮衬，做起生意来更加如鱼得水。

　　“这说明温州人是有老乡情结的，这种相互信任、相互帮忙，彼此间借贷非常活跃的现象，在社会学上叫‘强关系’。正是在这种关系的作用下，温州人走出国门闯世界就不再单单是个体人的流动，而是一种关系的流动，会在国门外形成一个新的社群，彼此抱团营商，更容易创出一个新的大市场。”

　　王春光认为，这也正是一拨拨温州人敢于闯世界，并能够在海外闯出新名堂的关键所在。

　　他还说，温州经过多年发展，当年“前店后厂”式的经营模式已上升为企业化管理，形成了“买卖全球”的商品经济，但温州人还是在坚守一些东西，比如始终保有“赚钱的冲动”，敢闯，敢冒险，敢于抓住各种商机的习惯一直没变，这也是温州民营经济能够不断向上跃升的一大动因。

　　此外，长期以来温州人很讲社会责任，之前经商赚了点钱，可能就会先想到改变家族，帮自己村里做些事，现在生意越做越大，“善行天下”的风气愈加浓郁，能够持续反哺温州当下的发展。

　　王春光说，他马上就要退休了，研究温州人这么多年，他非常期待家乡的发展日新月异。 

　　来源：温州晚报

　　原标题：犹太人为何愿意和温州人做生意 ——专访温籍学者、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王春光

　　记者 李庭 薛样洋/文 张啸龙/摄

本文转自：温州新闻网 66wz.com